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块来底
本文由 马瑞玲 发表    来源:怒族人民信息港    2012/9/22 22:32:28  
块来底
●马瑞玲
 
我坐清晨的车从福贡县城到匹河乡,而后沿着危险的公路爬上东边的山,一直到达海拔一千八百米左右的山腰,再沿着缠绕在大山右腰的小路,去往一个巨大的山谷——块来底就掩藏在那里。这个跋涉过程对于我这样不善于走路的人来说,大约需要四、五个钟头。也正因为块来底不是那么容易拜访的缘故,它更能吸引我。事实上它确比老姆登更原始、更贫穷,也更具魅力。
下午的太阳热烈地照耀着块来底。金色的土坯墙闪耀着绚烂的色彩。破损的窗,陈旧的木板房,废墟般的石屋,凌乱的石堆、木块,刻意码放的柴垛,一切都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质感和美感。任何画家也难画出这样奇妙的颜色和场景。甚至再普通不过的空心砖砌的屋子,也显得格外美丽。我看见一位至少有八十岁的老人,下巴上挂着山羊胡子,慢慢地走在崎岖的寨中之路上,背上背着沉重的柴。然后一群无人照料的牲口,戴着篾编的口罩,在一种明媚的光影中叮叮当当地出村去了。我走在这样一幅很美的风情画中,未经预约或许可地去拜访每一户人家。进出每一家的路都是那么狭窄艰险,一旦下雨,必然变成城市公园里的滑梯。任何一家,除了屋基地上留出来的一条走廊,室外没有一寸平地。他们没有院子,大自然就是他们的院子。尽管所有的家都建立在如此陡峭的地方,乍看很容易使小孩子滚下坡去,不过人们相信山神的眼睛在留神看着孩子们;信基督教的人呢,就相信上帝的眼睛在眷顾着无罪的顽童。孩子们自己也懂得如何在陡坡上活动。他们像岩羊一样有着在高地上生存的基因。我显然比他们笨得多。当我沿着一条蜿蜒的、掩藏在葵花林中的路去往教堂的时候,由于灿烂的葵花分散了我的注意力,于是我就重重地摔了下去,弄得衣服上全是黄泥。
我发现块来底的狗并不咬人,只是喜欢按着它们自己的倾向吠叫。我猜,这是因为此地尚有夜不闭户的遗风,于是块来底人的财产无需狗来护卫。人们养狗只是一种习惯或者自然现象罢了——狗们从祖先迁徙之日就尾随而来,那就让它们自由地同人一起生活下去吧。我在阵阵狗叫中,走过那些由木板胡乱拼凑起来的、缝隙很宽的走廊,走进那些或古旧、或正在发生着改变的家。
倘若主人碰巧在家的话,谁也不对我表示诧异。我常常与他们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谈话。他们的汉语发音和奇特的表达方式,构成一种令我难忘的语境。同他们交谈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。在这个走访过程中,我发现一户人家居然拥有三、四米见方的院子,其间散布着一群满脸皱纹的小黑猪。一匹白马站在屋外,昂头吃后坡上的草。砍刀、镰刀和短刀插在篾笆墙上,农具扔在墙角。我注意到,除了木犁,其他的农具同汉人没有什么两样,而且他家门上贴着红色的对联和倒写的福字,也同汉人没有什么两样。我还发现某户人家的一间屋子内,旧木柜之上胡乱地堆着一些洗衣粉、卫生巾、盐、打火机、辣椒粉和电池、灯泡,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货物。这样的“商店”也太简单了。男主人坐在门边,神情专注,低头编筐。这位怒苏讲汉话比别人流利得多。他告诉我,他养了一匹马,种了满坡的竹子。竹子生长很慢,而且七、八岁以上的老竹树才能用来编筐。现在,他的竹林已经度过了“原始积累阶段”,可供源源不断地砍伐了。从前年开始,他每星期下一趟山,驮去竹筐,批发给“老板”,而后驮回一些货物充实他的小卖部,这样,每个月大约可以赚五、六百块钱。按理说他在块来底应该算是“有钱人”了吧,可是偏偏他的老婆患有严重的哮喘,他挣来多少,她就基本上花出去多少。如此说来,块来底最有钱的人应该是赤脚医生。于是我很想去医生家看看,可是医生不在家,放牛去了。谁要是生病的话,就给医生打电话,医生就会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。
整个下午,我就坐在这位怒苏家的小板凳上,一边同他谈话,一边看那些竹子如何被剖开,被剥皮,成为蔑片,而后那些蔑片组成的经线和纬线又是如何一步一步地变成篾篮。他的老婆赶着马回来了。马照例戴着口罩。男主人用极富特色的“怒苏普通话”一本正经地解释道:
“马的嘴巴上不套起的话,它会庄稼吃完掉!”
然后女主人就送给我几枚金黄色的桃子。既小又酸。接着她又忙不迭地出门,为我摘回两只黄瓜。
“你喜不喜欢吃洋芋?”男主人问,“喜欢的话,煮给你一锅。”我正饿得慌,就说“吃!”
“我们的风俗就是到处吃。”他说。
关于这个“到处吃”,早在前几年我就从书上获得过想象。历史上的怒苏乃至傈僳人,喜欢探亲访友打发时间。带上一竹筒酒、一小袋粮食或者其他的什么,沿着崎岖的山路去拜访老朋友;不久老朋友又会带着等量的东西前来看他。这样没完没了地相互拜访,绝大多数人就这样把全年的粮食喝了个精光。到了夏荒,实在没东西可吃的人会到别人家里去吃,而那些余粮户通常都会遵照传统尽可能地让他吃个够。这种慷慨将会获得荣誉和赞美;反之就会遭到舆论的强烈谴责。今天的块来底人,到邻居家或者邻村去闲谈,仍然可以随时随地不受任何拘束地吃。对于这个,我们的专家学者大概可以一本正经地说:“这是原始平均分配主义的残余。”
由此引申开来,我不禁想知道,历史上的“掰胯舞”,到今天是否还有些许残存?那是一种与交媾有关的神秘舞蹈。在外甥女的婚礼仪式上,舅舅的大腿上画着黑色的性器图腾,外甥女的大腿上也是如此。舅舅与外甥女的舞步相互撞击,使两个图腾不断重合。因为民间认为最大的树是竹子,最大的人是舅舅,一切都得由舅舅掌管,连外甥女做爱的技巧也得由舅舅传授。这似乎类似于西方中世纪的初夜权。
我问是否在这地方舅舅最大、最受人尊敬?他说,是的,这地方舅舅的“官”最大。那么,要是舅舅不同意的话,外甥女不敢出嫁是吧?他说,这倒不是。
那么,是不是外甥女出嫁的那天晚上,舅舅必须带着她跳一种神秘的舞?
答案是否定的。“不跳,不跳。”他认真地说。
看来,这种奇特的风俗已经像很多东西一样,跟随祖先葬进了坟墓。除了文字资料,我们再也见不到它们了。
块来底的土豆显然比菜场里的土豆可口得多。撕开薄薄的、有着细小踆纹的皮,银色的淀粉闪着诱人的光。每当我吃完一个,男主人和女主人就异口同声地说:
“再吃一下!再吃一下!”
我毫不客气地吃了“一下”又“一下”。太阳即将坠落。块来底山谷以西的群山浸在奇妙的蓝光之中。回到借宿的那位怒苏家,糟了,他家竟然没有厕所。不知道他们怎样解决有关问题。我得沿着又陡又滑的小径,去往陡坡上方的小学。那是一幢小平房,带着一个小小的操场,篮球架是木板钉成的。狗们成群结队,在学校厕所外面候着,一旦来人,立刻靠着灵敏的嗅觉,在适当的时候从粪池里钻进去,把头伸在蹲坑里面就餐。而此时,孩子们的小屁股就在狗嘴的上方不远处。因为有了这群狗,学校厕所的粪池很干净,估计无需人清理。对我来说,上这样的厕所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。然而更糟的是,吃饭的时候,没有桌子,食物就摆在地上,而围着饭菜和我们的脚穿梭的狗,竟然是我在厕所旁见过的狗中的三只。
天越来越黑。雨开始倾盆而下。山中的蒙蒙细雨无疑是很有诗意的,但这种大雨只会使人恐惧。一直等到九点多钟,房东两口子还没有回来。我坐在黑暗中胡思乱想,担心他们遇到泥石流或者遭遇什么大野兽。终于,黑暗的雨幕中传来叮当的骡子铃声。两个负重的黑影,身后篮子里的草码得高出头部许多,一步一步,从滑梯般的路上攀登到屋檐下边来,后边跟着一个叮叮当当的庞然大物。闪电弯弯曲曲,那一瞬间照亮了女人。她的的腹部在湿衣服的包裹下圆圆地隆起。原来她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。我不禁想起在一次宴会上遇见的一对夫妇,那位妻子娇贵地坐着,由丈夫把烤羊腿上最嫩的肉撕下来喂进她嘴里。啊,世间的妻子是如此不同!块来底的女人,用风梳头,用雨洗脸,用霜化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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